还教我塑造独立的人格。她说,女子在古代本就不易,需依附依仗父兄夫子才能站稳脚跟,
久而久之,就容易失去自身思想,彻底沦为父权社会的牺牲品。唯有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
身负生存的技术和能力,把握自己的底线,才能一隅一角里安然存活。
一旦有违背底线的事情发生,千万不要自我攻略和放下底线。也是这时,
我才知道母亲的来历,一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女子,为了父亲甘愿留在古代。而且,
母亲的时代不仅思想解放,男女平等,连婚姻都是一夫一妻制。父亲亦拿出了他的赤诚,
哪怕外头女子络绎不绝往他身上扑,都得不到他一分眼色。然而,
就在我在心底里暗暗决心将来定要找个像父亲这样的男子时,父亲却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
在我八岁那年,他和母亲说,要娶兵部尚书之女为平妻。我知道兵部尚书之女柳清荷。
实在是因为她的名字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除了她清丽绝尘的美貌和才华横溢的名声,还有她二十五岁高龄未嫁的笑谈。不是没人提亲,
实际上尚书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而是柳清荷眼高于顶,对父亲情有独钟,
及笄时便放话非定郡王不嫁。一番苦等,足足十年。只是父亲当年有了母亲,
对柳清荷的一片深情视而不见。其他恋慕父亲的女子早早嫁给他人生了好几个子女,
唯有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宁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嫁人。
就连青年才俊礼部侍郎和温文尔雅的成王求娶,都得不到她的青睐。所幸,
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父亲没有依她曾放言愿意做妾的话,而是承诺她一个平妻的位置。
这是我自有记忆来,第一次见到他和母亲的争吵和冷战。“安锦言,
难道这么多年我给你的宠爱和面子还不够吗?”“为何你连收留一个可怜女子的心胸都没有?
”“是!我是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我是荣国人,我是王公贵族,
不是你那个时代的男人!”“我专宠了你这么多年,给了你正妻的荣耀,你应当知足了!
”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他明明那么爱母亲,爱她爱到不顾颜面,舍弃了那么多东西。
却在一夕之间,推翻了誓言的堡垒。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觉得乏味了?
还是日复一日承受不住同僚的讥笑?又或是可怜佳人一片痴心觉得要对她有所交代?
无从所知。从他不顾母亲感受,笃定母亲无处可去,摔门离去与母亲冷战,并下令禁足起,
他便完全与世道下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了。母亲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哭也没有闹,
十分平静。我很担心,每晚都来陪她。明月星夜里,她反而安抚我,眼里闪动着坚韧的光。
大约过了七日,母亲突然问我,如果她回去了,我会不会恨她。我摇摇头,但有些难过。
凭心而言,我不愿意看到母亲如隔壁将军府的夫人一样,
从温柔善良的妇人沦为宅斗里阴狠手辣的主母。我希望母亲自由。又害怕母亲走后,
我将面临的处境会寸步难行。可自立自强的教导,在脑海中深深扎根。
我不能让母亲为我买单她的一生。母亲叹了口气,紧紧抱住我。
“从前总是在网上对舍不得孩子离婚的女人大放阙词,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知什么滋味。
”没过几天,宫中来人请母亲入宫,父亲无法,只得解了她的足。直到傍晚,母亲才回来。
那天晚上,她叮嘱了我一遍又一遍。“我将手上所有的技术交给了皇上,
皇后与我少时是莫逆之交,他们答应了我,绝对会照拂你。”“时空隧道,
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等我走的那天,打开隧道后,我就将钥匙留给你。”“棠棠,
娘在那边等着你。”父亲以为给予了母亲十年的独宠,她应该知足。他肆无忌惮的试探,
不过是以为母亲为他留下后孤立无援。他却不知道,母亲的时空钥匙十年开启一次。十年前,
母亲没有用上,不曾想在下一个十年之期用上了。父亲迎娶柳清荷的日子渐近,
不仅再也没踏进过母亲的院子,连我的求见都避而不见。不知是心虚还是冷漠。
母亲无暇顾及,她忙着帮我铺后路。与父亲成婚十年,她从未似其他女子深居内宅,
安于家室。而是活跃于经商之道,累积了不少财富。
她将这些以及培养的几个心腹全留给了我。母亲还写了一封信,
叫我在父亲发现她不见的时候再给他。一切就绪后,
她将日子定在了父亲和柳清荷的大婚之夜。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狠心地离开。
父亲对这些一概不知,沉浸在迎娶新人的喜意中。大婚前一夜,他来敲母亲的房门。“锦言,
我知道你怪我,但是你放心,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永远是第一。”“清荷虽是平妻,
但她答应了我,定以你为尊,事事依你为先。”“我保证,此次过后,
我绝不会再纳任何一个女子。”母亲没有理会他虚伪的恳求,使了贴身丫鬟支了个窗缝,
将一块玉佩扔了出去。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轻灵的玉碎声落地可闻。
父亲苦求不成,恼羞成怒。“你再不同意又如何?在这个朝代,你离了我能成什么事?
”他觉得母亲踩踏了他的尊严,认为母亲失了他的宠爱定会在这后院寸步难行。
却忘了他当年的从龙之功和如今郡王府的烈火烹油都离不开母亲的出谋划策。
在他放言不再踏进母亲的院子一步,拂袖离去后。母亲眼底最后一丝眷恋终于消失殆尽。
第二日,府里张灯结彩,登门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在喜气洋洋的锣鼓喧天声中,
柳清荷终于如愿以偿。我站在喜堂的角落里,从攒动的人群中窥见满面红光的父亲。
他身着喜袍,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眼里盛满了笑意,面对新娘时满目柔情。
不由让我想起了他曾经时刻望向母亲的眼神。也是这么目光似水。我没有继续看下去,
偷偷离开了。彼时,母亲已经换上了她穿越来时所穿的衣裳,慈爱地看着我。
今日不愧是个好日子,明月高悬,院子里亮如白昼。父亲获新人,母亲获新生。
亮眼的光束从沉沉的天幕垂下,母亲立于光下,用力扯下脖子上的铜哨扔给我。“棠棠,
记住,没有人能决定你的选择,哪怕是我!”“如果十年还是二十年,或是三十年,
有朝一日,你若过得不开心,便来履行与娘的重逢之约!”哪怕经历了三个月的心理建树,
在分离的这一刻,我仍然止不住的泪流满面。脑海里闪过曾经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景,
心里不可控制地产生了对父亲的怨怼之心。光束散去后,母亲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红绫怜惜地抱起我。“大小姐,不要怪夫人。”我哽咽着摇头。
也许放在当今世间的女子眼里,夫君娶个平妻纳个妾,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有那不够大度的,郁郁寡欢到卧病在床,也无法改变世俗风气。
可我从小就从母亲传授给我的女子自强和描绘的后世世界里,
窥视到了母亲坚毅倔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灵魂。所以我绝不怨恨母亲的选择,更何况,
她给我留了退路。往后的路,该我自己去闯了。将铜哨戴上刚塞进衣领里,
院门处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哐当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踢开,皎洁的月色下,
父亲惊慌失措地冲进来,步履蹒跚地寻找着母亲的身影,满院呼唤母亲的名字。遍寻不见,
看到我坐在地上发愣,连忙颤声问来。他兴许还心怀希冀,在看到光束的刹那丢下新娘跑来,
能够阻止母亲的离去。我冷冷地告诉他,母亲走了。他面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颓然跪倒在地,随即仰天长啸,哭吼着捶胸顿足。在这一刻,
父亲终于体会到了悔不当初的心情。他以为把住母亲的命脉,就能逼得母亲放下曾经的誓言,
不得不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却忘了哪怕母亲为了爱一时栖息,
也会因为夫君游离的爱和背叛毫不犹豫地离开。她有这个底气。
也教会了我和留给了我这个底气。所以我毫不掩饰地鄙夷父亲。哪怕他痛哭流涕到打滚,
哀嚎哭喊到晕死过去,我都产生不了一丝同情。这是他应得的。
他不过失去了一个离心的妻子,得了另一个美娇妻。
母亲失去的却是她最美好的十年和一片爱人的赤子之心。他痛失所爱,他活该。最后,
还是柳清荷自个儿掀了盖头,急匆匆地追过来,让陪嫁嬷嬷和丫鬟将父亲抬回去的。起初,
父亲不愿搭理她,将怨气都撒在她头上。“都怪你!你为何不嫁人!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
”“就是因为你用道德流言压迫我,让我不得不许你个终身,锦言才会离我而去!
”转而又猩红着眼,痛心地斥责母亲狠心,不够爱他,竟忍心抛弃他和我离去。
任由陆续围观而来的宾客劝说,他仍一反往日的风度翩翩,如同一头伤心欲绝的困兽,
死守阵地不许人靠近。柳清荷美目含泪,摇摇欲坠,想要规劝父亲回房。却被父亲扬手扫开,
踉跄倒地。新婚之夜,被夫君扔下,还在众目睽睽下遭夫君如此对待,
对这个典型的高门贵女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可她没有放弃,咬唇站起身来,
心碎地唤着三郎,痴情程度可见一斑。眼见父亲游走在疯癫的边缘,
我掏出母亲留下来的信递给他。他双目一亮,抢过去撕开一看,随即后退两步,双手发颤,
捂住心口痛叫一声,竟仰面喷出口鲜血来。信纸悠悠飘落在地上,
几个大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自此之后,父亲就疯了。
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清醒的时候,他会沉默地呆在母亲的院子里,
不停地翻阅母亲留下的书迹,不吃不喝不睡。恍惚的时候,
他会将母亲的离去全部怪罪在柳清荷身上,用能想到的所有难听的话来谩骂她,
有时甚至还会动手。而大多时候,父亲都会选择在凉亭里彻夜醉酒。
柳清荷不愧是苦等父亲十年的痴情女子,即便如此,她都不曾弃父亲于不顾,
不惧怕他的暴行,亦不怨恨他的所作所为。水眸之间,盛满了爱意和疼惜。父亲不搭理她,
她便不惹他烦,吩咐丫鬟伺候好父亲起居。父亲骂她打她,她不闹不反抗,
只用欲语还休的眼睛流着清泪看着他。父亲醉酒,她便一言不发,搀着父亲回房,
伺候他换下脏污的衣裳,即便被吐了一身也不皱一下眉头。她的一颗心全部系在父亲身上,
同时爱屋及乌。在父亲疯癫的这段时日里,她不仅亲自过问我的衣食起居,还来看望我,
饱含愧疚地向我道歉。认为是她的缘由导致我母亲的离去。尽管我才八岁,
却已能分辨什么是真心实意,什么是虚情假意。母亲离去时,
我的确控制不住地怨恨过柳清荷,怨她拆散我的家。可在她清澈的目光下,
我的怨恨竟如屡屡青烟消散而去。她和我的母亲截然不同。
她是这个时代下夹缝生存间墨守陈规的极具代表的大家闺秀,
是无数文人墨客字里行间追捧的贤妻良母。她温柔、美丽、大度,确确实实堪为正室主母。
而我的母亲,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时代。她清醒、自强、独立,
尽管她为了父亲收敛了绝对自由的行为举止,
却绝不牺牲女性的尊严和自由去依附和妥协任何一个男人,
同时对女子们勾心斗角攀比雌竞的行为尤为痛心。所以她没有提过一句柳清荷的不是,
只斥责父亲的翻脸无情和道貌岸然。甚至私下劝慰我,如果柳清荷品质尚可,
让我不要与她为难。我的父亲何德何能,能得这两位女子的倾心。柳清荷默默付出的行为,
终于在半年后的某一日,打动了父亲的心房,补全了迟来的新婚之夜。也是从那一天起,
父亲正式宣布柳清荷为郡王府唯一的主母,同时将母亲的院子封锁起来,
不许任何人靠近和提起。不仅如此,他还无视我的存在,不再踏足我的院子。
柳清荷怕我难过,连着好几日担忧地来宽解我,不是带我出门踏青礼佛就是逛街玩乐。
我是有些难过,但仅仅一会儿就没有了。我知道,父亲是在抹平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对母亲的怨恨。也许不仅仅是怨恨,
还有一些深夜时汹涌而来的悔恨和难以纾解的痛苦。因为,
我无数次见到他时而于晚上独自呆至母亲的院子到天明,
时而偷偷立于我的床前沉默凝视一两个时辰才走。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敢面对我。
在柳清荷持之以恒的柔情攻势下,父亲渐渐恢复了对她的和颜悦色。
似乎半年前的疯疯癫癫不过是一场梦。尤其是三个月后,大夫诊出柳清荷有孕时,
父亲郁沉的眼底忽而爆发出夺目的喜色。他仿佛有了另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
他望着柔柔浅笑的柳清荷,觉得无比愧疚,还觉得亏欠了她许多。他想起了她的默默付出,
她的温言软语,她的博大胸怀,她的无怨无悔。他终于能摆脱母亲带给他的痛了,
并向她道歉。“对不起,我竟然忽略了你。我辜负了锦言,她弃我而去,我不能再辜负你了!
”柳清荷喜极而泣,她以为,父亲既这般说,便是真正将她放在心里了。
还亲切地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弟弟出来后,她定不会忽略我,会教育他爱重长姐。
可她没明白,父亲连发过的誓言于十年以后都能背叛,
又怎会将森严礼教下培养的女子放在心上呢?我不忍驳她的幻想,沉默地离开了。果不其然,
两个月后,父亲突然带了一名女子回府。女子清丽动人,眉宇间蕴含着几分熟悉的英气,
再看那双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我便知道了父亲的用意。柳清荷此时已经显怀,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对女子轻言细语,关怀怜爱。不由抱着肚子忍不住后退两步,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怔怔不语。父亲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皱了皱眉。“清荷,
此女子是章将军送给我的,你作为主母,该为她安置打点才是,何故做此模样?
”“莫不是你也心生妒忌,不愿见我充实后院?”柳清荷不愧是以夫为天的菟丝花,
唯恐父亲因此冷落她,忙摇头否认,勾起唇角笑起来,吩咐丫鬟去给女子收拾个好院子。
还恭贺父亲获得佳人,柔声嘱咐女子好好伺候父亲。只有我看到,她的笑容有多苦,
眼里有多酸。还是我忍受不住,站起身来大声斥责父亲。“你领了这么个女人回来,
是什么意思?”“是怨恨母亲,故而找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女人来羞辱她?
”“又或是过不去心中的坎儿,找了个替身以为就能消除你的愧疚之心?”“对你好的人,
你肆无忌惮地享受她的好,又反反复复扎痛她的心,不管是母亲也好,还是如今的柳姨也好,
你都是这样!”“怪不得母亲宁愿丢下我,也要离开你!”“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柳清荷尖叫着扑过来看着我红肿的脸,眼泪顷刻流下来。我却没有哭,扬起痛到麻木的脸,
毫不畏惧地看向怒目圆睁的父亲。一字一句道。“我真是庆幸,母亲离开了你。
”父亲勃然大怒,随手拎了根棍子就往我身上落下来,嘴里不依不饶。“不孝女,
你身上流得是我的血,怎能偏帮别人!”“你忘记了是她丢下你和我的吗?你不体谅我便罢,
还斥责于我?!”“实是她那番扰乱朝纲的思想教坏了你!”“你不许再叫她母亲,
她不配做你的母亲!你的母亲现在是柳清荷!”强劲的鞭笞无情地肆虐而来,
柳清荷死死抱住我,大部分棍棒落在她背上。我大吼,让父亲停手,他却打红了眼,
将柳清荷一把撂开,又朝我打来。直到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粘好的碎玉扔在他面前,
他才猝然停了手。那是他夜敲房门时,母亲给他的回答。
我曾溜入母亲院子里伤神时在书桌上瞥见的,便顺手藏入怀中。倒是派上了用场。
或许是父亲的疯病还没完全好,他小心翼翼地拣起碎玉,踉跄着朝门外走去。
眼角余光瞥见他带回来的女子,熟悉的眉眼让他停下脚步。“锦言,是你吗?你回来了是吗?
”他无比激动,惶然落泪。“你不怪我了?我就知道,你这么爱我,你一定舍不得我的!
”“我会好好对你,我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好,其他女人都不算什么!”他来了精神,
将女子错认为母亲,一把抱起她冲出院子。我只觉反胃。丫鬟的哭叫声拉回我的思绪,
只见柳清荷面若金纸,神色凄绝,身下渐渐晕出浓稠的鲜血。我连忙让红绫出府寻大夫。
所幸她会骑马,很快带来了大夫,及时保住了柳清荷的胎儿。柳清荷对我十分感激,
叫丫鬟送了无数珍宝给我。我摇摇头拒绝了。人心不是肉长的,如果不是她为我挡棍子,
又如何会遭此险?更何况,这一年来,她对我的关怀历历在目,不似作伪,实在难得了。
于是,我郑重地向她道谢。她的眼眶红了。看着柳清荷苍白无力的模样,我忍不住问。
“柳姨,父亲这般对你,你还爱他吗?”她勾了勾唇,眼角滑落一滴泪。
“三郎是我毕生的夙念。”可那双眼睛,到底没那么亮了。第二天,父亲清醒后,
急匆匆赶来看望柳清荷的情况。他跪在床前,懊悔地握住她的手,痛骂自己的所作所为。
没说两句,柳清荷就原谅了他,倚在他怀中啜泣。在听到父亲发誓绝不再对她动手后,
才展露笑颜。为了补偿她,父亲还将她正式扶上郡王妃的位置,记入宗室玉牒。走之前,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第二天,当迂腐的教书先生和严厉端庄的教养嬷嬷上门后,
我才明白他眼中的含意。那是掰正我的决心,是彻底抛却愧疚之心,
是对母亲不曾服软的憎恨而转移到我身上,要强压于我臣服在这礼教下的独断之心!
我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抗争。先生教习,正确的言论我虚心好学,
可但凡他一提贬低女子的语言,我便严词厉色,唇枪舌剑,将他驳得瞠目结舌,
好几次闹到父亲面前要求辞行。嬷嬷教养的规矩,我一一学会后,
就将她带来的女德女训统统撕碎扔了火盆。我像父亲,能审时度势,
在力量尚且微薄时学会适应这个时代,潜伏着。却更像母亲,
绝不被短暂的安然日子腐蚀自由的思想,也绝不允许礼教下的父权制度侵蚀我的灵魂。
父亲每每想教训我时,都会被柳清荷劝下,他只好罚我跪祠堂。跪过几次后,
皇后娘娘便来了旨,请他入宫。回来后,他沉默地看着我许久,最终撤了我的罚。
并从此以后,不再管教我。六年里,柳清荷生下了一个儿子和女儿,
牢牢奠基了她在府中的地位。父亲则陆陆续续纳了好几个小妾,眉眼气质之间皆有故人神韵。
我也有了好些手帕交,多数是些不拘小节、纯真善良的姑娘。
随着郡王府里渐渐充实的后院和子嗣,柳清荷日渐消瘦,面容憔悴起来。
尤其是一两个不安分的小妾,总是挑起后院纷争,勾心斗角,还故意为难于她。
父亲只安抚她,却不曾教训过那些小妾,反而日日流连其间。小妾们恃宠而骄,
尤其在怀了孕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挑战主母权威,将后院弄的乌烟瘴气。
我怒齐不幸哀其不争,劝导她不要懦弱,不必太在乎父亲的感受。
她不再似几年前双眼噙泪哽咽说三郎若是不爱我,那我这郡王妃当的有何意义的模样。
而是沉默地抚摸着怀中的猫,须臾后长吐一口浊气,说她知道了。又过一年,我及笄了。
及笄当天,宫里来了圣旨,封我为郡主,并赐我入宫陪伴太后的殊荣。在宫里,
有太后和皇后的关照,人人对我恭敬不已。皇后所出的静苓公主与我年岁相近,
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子,总是跑到太后宫里找我玩。许是觉着我不与宫里那些姐妹相同,
要直率得多,便与我愈发亲近。不仅将我视为闺中密友,乐于分享趣事于我听。
还会在皇帝与皇后不和时,垂头丧气地埋进我的被窝里默默垂泪不愿离去。
总要让我这个比她小几个月的堂妹来抱着安慰她。她惊异于我的沉静性子,
转而想起我的身世,眼里就多了些怜悯和疼惜。反过来搂住我,
第二天就将烦恼抛掷九霄云外。我们两人的性格虽不同,
却在某些想法和惊世骇俗的举动上不谋而合。只是她身份尊贵,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女,
得万千宠爱于一身,故而在驳斥夫子,撕女德女训,并大放阙词,
口吐女子并不见得比世间男子逊色的狂言时,无人敢反驳。皇上亦未有所不满,
反而赏了静苓几斛东海珍珠。她给我送来了一斛,眉眼间肆意洒脱。“棠棠有所不知,
看到他们憋青的脸,我心里有多畅快!”“父皇身体不好时,总是母后帮他的批的折子,
从不贪功。就这,朝堂上的死老头子们弹劾了一遍又一遍。”“我真是不懂,
明明天下男子皆有母亲,有妻有女,明明是他们离不开女子,
为何还编写出《女德》《女训》这样压迫女子的书来?
”“用无数莫须有的教条束缚在女子身上,让天下女子皆囿于后院一隅,
用女子的血肉眼泪满足他们的自尊心和欲念,
却还要道貌岸然地将一切不顺利的缘由怪罪到女子身上!”“男子便就罢了,
就连这世间大部分女子都如此认为,认为女子天生比男子低一等,
认为不得夫君喜爱永远是自己的问题,认为自己一生所追逐的就是夫君的爱重,
让自己陷入那小小一方院落的困境,从未想过是否能够踏出那一步!
”她的语气从愤慨到怅惋,又到无奈。“纵我是公主又如何?天下女子之命,皆苦。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堂姐可知,大荣有多少女子羡慕你?”她嗤笑一声。
“有何可羡慕的?一个木笼子,一个金笼子,有什么区别?”我轻轻摇头,并未言语。
却携着她去太后那儿讨了出宫的令牌。静苓不明所以,又为可以出宫获得短暂的自由而欢喜。
可马车得了我的令,并未在闹市停留,而是一路直驱,驶入一条巷子里。两年前,
我在随柳清荷出门上香时,帮助过一位躲在学堂窗下听学的女孩子。
在遭到夫子驱赶和训斥时,她不服气。“为什么说女人读书没用呢?如果读书没用,
你们男人为什么还要白天读、晚上也读?”“为什么我只能回家缝补浆洗,
等着以后嫁个好男人,而你们就能坐在这里呢?”夫子冷笑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上天,为什么将你投胎成女儿身?这世间,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尊贵!
”她滚出学堂时满身泥泞,虽未再言语,但眼神却蕴含着一股不服输的强劲。
我忍不住接近她,得知她叫作徽娘,家住桐花巷,自从送了幼弟来学堂几次后,
就产生了读书识字的渴望。可家里人觉得她的想法是天方夜谭,除了骂就是打。
我便偶尔使人送书给她。两年未见,不知徽娘是否如她当时所说已能作诗成章。
马车停至巷子尽头,矮墙内正传来吼骂声和痛呼声。“一个贱女子,因着郡主小姐两句夸奖,
就想做男人的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世间哪个女人可以在外抛头露面的?
又有哪个女人能读书考取功名的?”“不知羞的贱蹄子,在家正事不干,多读几本书又如何?
还不是要嫁人!”“我看家里是留不得你了!”辱骂声和厮打声此起彼伏。
我忙吩咐侍卫破门而入,将已晕倒在地的徽娘带走。她的父亲还想拦,